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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天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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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眼看著寒風中的冰粒攢射而至,微一皺眉,真氣迸發,將這些陰毒之物震飛出去,頭頂圓珠自發運轉,與我體內氣機交感,使剛出現的反震之力無聲無息消褪。

黑天厲嘯連聲,速度驀然加快,以我為中心,在直徑約二十公尺的範圍內飛速繞行,他的速度雖遠不及我,但仍是相當可觀,一圈圈地飛馳騰挪,在我眼中,他的身體也漸漸模糊起來。

我抿著嘴,隨著他的繞行,在原地緩緩轉動身體,速度卻是極慢,往往是他繞了十圈八圈,我也未必能側轉半圈,雙方一快一慢,卻恰是彼此克制,行止之間,暗潮潛勁倏來倏去,一沾即退,怎麽也落不到實處。

而餘勁所及,對外界環境的影響也是相當厲害。首先支撐不住的就是地面。奇布斯荒原幹旱少雨,地面浮塵堆積,暴風一起,便是塵沙飛揚,塵沙之下的地面,也是幹硬缺水、土質酥脆。

被兩股相持的力量一攪,大片的地表被剝離開來,再破碎為沙塵碎末,倒卷上天。

不過十餘秒鐘,除我所立之處數平方公尺的地表尚算完整外,周圍的地面已是大面積地凹陷下去,且裂痕處處,大量扭曲的縫隙,正顯現出兩人氣勁交擊的迸發軌跡。

藍色的電火開始出現。

每一道電光的閃現,都伴隨著一聲響亮的氣爆,也表明我們正針對彼此的深淺,調整自身的發勁方式,相對穩定的格局終於被打破。

黑天的出手不再局限於武技的範疇,而是咒法與武技並發。他舉手投足間,均引發天地元氣大規模的波動,而每一次的波動,卻又具備極高的效率,沒有一絲的浪費,把“妙詣境”觀照萬物、不遺纖縷的特性,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
可惜,這仍不夠!

我也不再保留實力。“證道境”與“妙詣境”或許只差一個檔次,但那是境界上的差異,是感知、思想上一段相當的距離。我不認為他能夠突破這層障壁,對我造成威脅。

看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沖擊堪堪及身,我的心境隨著外界環境的變化漸漸歸化入微,當沖擊波拂動我的衣角之時,正是我心盡入虛寂之時。

內外如一,自成不虧。

體內某處,在一波奇異的震蕩中,打開了一處通往玄妙世界的窗口。我不知道它通往何處,只感覺到其中純粹精微的能量,在活潑地跳動,然後倒灌入體!

體內壁壘全開,傷勢固然存在,卻無法影響到能量的變化流通,能量的每一次躍動,都使軀體發生微妙變化,能量形成的力場,在我周身顯現,仿佛是無數道細細的絲線,纏繞在我的身上。

牽一發而動全身,其感若如此乎?

輕輕挑動小指,撥動了一根無形的絲線,引發身體內外能量的共鳴,我福至心靈,真氣自成法度,以太息丹行圖為總綱,“九幽輪回”為條目,真氣生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渦,吸納元氣,收斂生機,霎時間,以我為中心,十餘公尺方圓,立成死域!

這是我模仿比索亞克的“死寂天下”而創造的力場,在防禦方面,確有不俗的作用。

所有外來的沖擊,無聲無息地消失了。

黑天低咦了一聲,臉色有些難看,但是速度卻沒有降下來,同時也不再局限於一條軌道上,而是開始了斜線穿插,一時間,我的外側空間中,滿布他的身影。

只是,他從沒有邁進我一手造就的“死域”中,就算偶爾侵入邊緣,也是飛快地移開,在這一連串的動作中,我覺得他的臉色更糟糕了。

對此,我只是嘿然冷笑,心念一動,頭頂懸浮的黑色圓珠已出現在我掌心,滴溜溜地轉動。我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這個小珠裏,視周邊的黑天如無物。

小小空間,集蘊著我全力發出的劍氣,那澎湃如海嘯的大力,在微縮的空間內擠壓、扭曲,同時,也發生著激烈的性質變化。用“證道境”的水準去看,也分不出其中精微莫測的玄機。但我卻不學而能地獲得了操縱它的方法。

擡起頭,看著黑天反覆沖擊“死域”,我露出了純潔無害的笑容。

“星核劍印!”

虛攏雙手,以黑暗的圓珠為核心,無數道劍氣在掌心之間閃掠撞擊,卻總是越不過雙手合攏的範圍。而黑色圓珠——微型的空間塌陷也發揮了它的作用。在外力的引發下,無止境的塌陷又一次掀動了強大的引力,一波又一波的劍氣投入其中,在那有限且無盡的空間內奔騰、咆哮!

心中玄妙的感應,告訴我極限所在,就在我的圓球中,巨大能量達到我控制力上限的前一刻,我停止了劍氣的輸入。

圓珠的表面沒有任何變化,看上去,還是那麽圓潤,那無盡的黑暗竟似能把人的靈魂吸進去一樣,深沈得令人心中發寒。

所有的力量在我停止輸入的那一剎那,形成了一個暫時的平衡,連我自己也不知道,這平衡將會持續多長時間。

黑天在周邊發動了最大規模的攻勢,從天空中直劈而下的熾烈電火,接二連三地劈在“死域”上空,九幽輪回形成的防禦空間有了不穩的跡象,流動的電火扭曲了空間,而黑天穩重地踏步,在“死域”之前,緩緩一掌印出。

“咯!”

我挑起了眉,面對這樣一掌,我開始有些佩服他了。

難以想像的冰寒!

即使是在“死域”的衛護之下,那寒意仍足以令我動容。事實上,這一掌的聲勢遠遜於剛剛的一輪狂攻,不但出掌無聲無息,便是其中的潛勁也沒有什麽可稱道之處。

真正可怕的,是其中無形無跡,且又單一、純粹的寒意。深重的冰寒,似乎讓時間之河停止了流動。

我甚至懷疑這一掌的威力,已達到了宇宙間溫度的最下限。

因為,分子運動消失了,掌力所及,所有的物體都失去了熱能!

“厲害!”我脫口讚道:“你已經能操控絕對零度了嗎?”

黑天臉上的笑容獰厲,他這樣回答:“只要能殺掉你,管他什麽絕對零度!”

說話間,他已經攻破了“死域”,在如此的低溫之下,即使是金剛石,大概也會變成面粉狀,我先前布下的防禦自然無效。他腳下步伐加快,步幅卻是漸漸縮小,腳下的頻率在飛速地變動,帶動著他的身體,也是忽前忽後、忽左忽右,捉摸不定。

很明顯,他在用一種精妙的步伐來迷惑我的感知,其目的呢?

我眼角掃過腳下的兩位美人兒,不由得聳了聳肩。也對啊,大概是看我有這兩個累贅,便要近身作戰,並趁機下黑手吧。

真可惜,我正等他呢!

我微笑著抓起圓珠,手臂平伸,手掌打開,圓珠在我的掌心轉動,在它的周圍,光線有很明顯的扭曲,這使我的手掌也隱在一層模糊的光暈下,隨著光線的扭動,生出種種異象。

黑天目光掃過這個圓珠,眼中頗有戒慎之意。

我淡然一笑,手掌握住,再打開時,圓珠消失了。

黑天眼角一跳,正向前邁動的步伐卻是怎麽也動彈不得!我看得很清楚,他的黑臉上正淌下連串汗珠。

他的身體在向後退,一步、兩步、三步……七步!

退了整整七步,他才再整旗鼓,定下身形。而此時他與我的距離,卻恰是在我先前所布的“死域”範圍之外,不多一分,不差一毫!

他呆呆地看著自己腳下,身上起伏的肌肉塊壘,在隱隱地抽動。

驀地,他長嗥一聲,身形猛地暴退開去,眨眼間就突入了周邊的暴風之中,長嗥淒厲,撕裂雲霄,裏面充滿了不甘和怨恨,還有巨大的恥辱和悲涼。聽著這樣的嚎叫,我頗有些感嘆。

不戰而退,對他來說,無異於砍倒他身為絕頂高手的尊嚴,即使這樣的舉動才是真正明智的選擇!

沒有了黑天的氣勁支撐,這一片臨時撐起的空間立刻縮減一半,我正考慮是否要把這裏再擴大一些,心中一動,地上一道人影暴起,甩手間,青光曳空而逝,青色的芒尾後,卻顯現出刺目的血光。

“不留點紀念就要跑嗎?”

江雅蘭充滿活力的嗓音,讓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。我的眼神極佳,那一道飛閃的青光我看得非常清楚,那是一把僅有七、八公分長,頂端呈血滴狀的匕首,底色是很讓人舒服的淡青色,可是飛舞起來,卻是一片血紅。

滴血匕!

我張大嘴,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,暴風中,黑天低啞的嘶叫聲已傳了過來,我也看到,遠方的風沙中,正濺起一道血光。血光一閃即逝,青光也低空飛回。

光芒一閃,匕首被江雅蘭一把握住,卻轉瞬間不見了蹤影。我瞪大了眼睛,怎麽就沒了呢?江雅蘭的上衣已被撕碎,雖是披了我的衣服,卻因剛剛的跳起,使衣服滑落在地,現在她上身……

嘎?

那閃耀著青春光澤的美麗胴體,現在,竟是赤裸的嗎?

“啪!”

一記毫不留手的耳光扇在我的臉上:“你去死吧!閉眼!”

滿天的金星飛舞,對我進行最無情的嘲笑。

我只覺得天旋地轉,一個恍惚,便一屁股坐在地上,當場噴出滿口鮮血,我忍不住苦笑起來:“大小姐,你以為我贏得很輕松嗎?天吶!”

作為一個古老文化的典型象征,西羅巴洲的奧林匹斯山,堪稱世界級的著名景點。

這座古老的神山上,終年雲霧繚繞,一年中約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被積雪所覆蓋,山坡上橡樹、梧桐、栗樹、山毛櫸和松林郁郁蒼蒼;巍峨的山頂,在雲霧和星河之間,若隱若現。

也許在那裏,再也不會看到諸神的身影,但人們對神山的崇敬,並不因為神話基石的崩塌而永遠塵埋。

災難日危機的影響,在這裏也可以清楚地看見。山下的城市不覆游人如織的盛景,寥寥幾個人影,在街道上無精打采地走著,大半店鋪也都掛出了停止營業的牌子。

對依仗旅游業為生的城市居民來說,這樣的情形比世界末日還要可怕,不過,對某些立場不同的人而言,如此清靜的日子,才是真正美妙。

就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裏,方從戰鬥中脫身出來,我便帶著兩位美人兒駕臨此地。

傳說中,在雲繚霧繞的山頂,有一座時光女神把守的雲門。當天神到來時,雲門就自動打開,歡迎諸神。

而在我登上米蒂卡斯峰,以俯仰之姿,遍觀山色,摘拾雲霧之際,卻發現,附近似乎並無什麽門戶,有的只是山頂流動的白霧,繞人穿行。

正失落間,背後有人的氣息閃現,那滔滔不盡、無邊無涯的壯闊氣勢,據我所知,神英僅有一人而已。

“奧馬修,好久不見!”

我回過頭來,正好看到他那張木無表情的醜臉。

他淡淡一點頭:“陛下安好。還有江雅蘭小姐,似是功力又進,這位……是瑪蒂爾達小姐吧!”

作為知客,他也算是面面俱到,只不過言語幹澀,態度冷淡,水準之差,令人搖頭。幸好大家都知道他的性格,也不以為意。

我聳了聳肩,微笑道:“請你帶路吧,這裏有點冷,呃,其實我是說,我想要一件衣服!”

目光掃了一下自己只穿一件背心的上身,我話中若有所指。江雅蘭的臉紅了起來,然後就狠狠地奉送一記白眼,腳下還附贈一記陰損的側踢。

我跟在奧馬修後面,不動聲色地避開那一腳。才邁出兩步,峰頂的雲霧之間,一道隱秘的門戶打開了,連結內外兩個世界,峰頂的寒意抵不住門戶之內洶湧澎湃的力量,大片的雲霧無聲無息地散開。

我一腳踏入那一個世界。

這是由一個“不動本心”級數的結界包裹起來的巨大空間,這裏,是真正的奧林匹斯山。

在古老詩人的吟頌裏,這裏的情景如詩如畫:在這個光輝的奧林匹斯山上,每天清晨,當奧羅拉用玫瑰色的手指打開天門,放出陽光時,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,就匯集到他們首領的宮殿來。

他們的最高統帥宙斯坐在金色的寶座上,在宮殿最大的廳堂裏接待他們。眾神坐在宙斯周圍,他們一塊享受那永恒的歡樂和無限的喜悅。

他們享受著人們難以想像的幸福,他們猶如處於永遠不散的筵席之中。

滿面紅光、長著棕色環形卷發的阿波羅為他們彈奏豎琴,悠揚悅耳的樂聲使他們如醉如癡。美麗的卡裏忒斯穿紅戴綠,在草地上、在樹叢間翩翩起舞。繆斯那柔和悅耳的歌聲使眾神陶醉。

席間,婀娜苗條的赫柏,給宙斯的客人們送上精美的食品和仙酒。她用金杯盛著仙酒,送到奧林匹斯山眾神面前,這些飲料使他們心花怒放,永保青春活力,為治理世界和人類永無倦意。

他們像一家人一樣,每天聚集在一起。當諾克斯點亮天上的繁星時,眾神都回到各自的寓所,奧林匹斯山於是一片靜寂。

只有終身保持少女純潔的家室女神赫斯提,仍然待在眾神的公共殿堂裏,因為她擔負著奧林匹斯山上眾神各寓所的照明的任務……

而當我邁進這神話的空間裏,卻註定無法欣賞到那美麗的景致了。現今居住在這裏的,已不是無憂無慮、享盡歡樂的諸神,而是一群繼承了神力,卻無法超脫出固有層次的人!

他們註定要受世間萬物的影響,要受命運生死的擺布。那神話的境界,也只能作為他們無限追求的夢想了。

一眼看去,巍峨的群山上,數十座雄偉的宮殿在雲霧中若隱若現,那金碧輝煌的建築群,想必會是人類古建築中難以逾越的巔峰,也是神話英雄力量數千年來,不斷積累增厚的明證。

同樣是結界內的世界,這裏和艾瑪的萬神殿,又有不同。

萬神殿是以層層結界扭曲空間,把本來存在的空間從這個世界上“剝離”出去,使旁人看不出端倪。而奧林匹斯山,則是在結界內另造一個“小世界”,不占據原本世界的空間,難度上更勝一籌,可是在防護力上,就要遜色一些了。

可惜因為時間緊迫,我們無法盡情欣賞這裏的美景。事實上,在我們踏入這裏的第一時間,以阿儂列為首的神英精銳,便迎了上來。

雖都是泛泛之交,但因有斯蒂安為仲介,眾人相處也就沒有太多壓力。不過,令我很奇怪的是,老姐本人卻不在這裏,呃,不是她把我萬裏迢迢召來的嗎?

發生了什麽事?

阿儂列淡淡的一眼掃過,在瑪蒂爾達身上停留了比較長的時間。我看明白了他的意思,可是說實在的,我也拿瑪蒂爾達沒什麽辦法,這女人鬼靈精怪,心機極深,偏又極善於利用女人本身的天賦來施展手法,實是讓人頭痛。

而她敵我不分的暧昧關系,更是讓人捉摸不定。

我總不能招呼大家:“把這個成分不明的女人給監視好!”

想來這種話一出口,我便要被她狠狠地諷刺一番了!

所以,我極寄希望於江雅蘭,希望她能用自己獨特的手法剪除這個威脅。

江雅蘭還算給我面子,接到我的暗示,她撇了撇嘴,也不見她使什麽手法,只是走過去極粗魯地一推,便把瑪蒂爾達拉得遠去了。

這也行?

我聳聳肩,目光又望向阿儂列,他面色凝重,低聲道:“卡繆快不行了,也許你能救他!”

我立時瞪大了眼睛,卡繆?

走入阿儂列的寢殿,我第一眼看到的,就是在門外扳著門把手想進入的米亞修斯!這小鬼年齡小,個頭矮,伸長手臂也未必能碰到目標,只能跳起來,整個人吊在把手上,扭動身子,想通過身體的搖擺,達到開門的目的。

可是,房門從裏面鎖上了,他無能為力。

見到我們進來,他先是一吐舌頭,本能地要逃開,可後來,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,立時滿臉喜色:“幹爹!你來了!”

也不看他老爹難看的臉色,他一頭撞入我懷裏,才笑了兩下,又“哇”地一聲哭了起來:“卡繆叔叔要不行了,媽媽不讓我看,幹爹要救他!”

小鬼自出生以來,第一親媽媽,第二親幹爹,第三親的,就是常和他沒大沒小攪在一起的卡繆,在他心裏幼稚的排名中,親爹的位子還不知在哪裏呢!

我連忙哄了他幾聲,在收效甚微的情況下,不得不抱頭沖進屋裏,當然,我也沒忘記把小鬼擋在外面——老姐不讓他看,必是有相當充分的理由!

我進入房間後的第一印象,就是這裏的空氣真渾!滿屋子都是嗆人的煙味,淡藍色的煙霧中,還有火光一閃一滅。

我看向阿儂列,他面沈如水,甚至懶得為我解釋。

我皺起眉頭,快步上前。

透過層層煙霧,我看到,寢殿中心的大床上,卡繆正對我露出笑容,手指間夾著一根快要燃盡的香煙。他還是那副胡子邋遢的模樣,臉上添了幾道血痕,更顯狼狽。

“嗨,陛下,好久不見!”

我看著他的臉,有些走神,怔了一下,才勉強露出笑容回應:“是啊,上次見面還是災難日呢!”

一邊安坐的斯蒂安擡起頭來,如大海般蔚藍的眼眸中,有著過分的平靜,從那裏,我只能看到無盡的深沈。

我坐在床沿,伸手想為他把脈,一探之下,卻摸了個空,我的手登時僵在那裏。卡繆哈哈地笑了起來,甩掉煙頭,非常合作地把他僅存的一只胳膊送上。

我輕抽了一下嘴角,把指頭貼在脈門上,一觸即分!

驀然間,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。

心脈斷裂、五臟粉碎、油盡燈枯,我根本找不到他還能活著的理由!

我也找不出萬裏迢迢至此,卻要看著一位朋友永訣的理由!

“你的表情真好笑!”

卡繆用那僅存的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膀,又拿出煙盒,靈巧地抽出煙來,含在嘴裏,手指輕搓……

什麽都沒發生!

他尷尬地笑了一下,用乞求的目光看我,我抿了一下嘴唇,同他般手指輕搓,表面上沒有什麽光影效果,但那熱力卻足夠使香煙燃起。

“謝謝!”

“哪裏,論帥氣,比你還差得遠!”

我的聲音極盡柔和之能事,如果不這樣,我便忍不住鼻中那濃重的酸意。

他深深地吸了一口,仍是一臉的陶醉。包含著有毒物質的煙霧,從氣管中一直落入他已支離破碎的肺部。而這時候,再也沒有可凈化天下萬毒的聖光為他保養身體了。

我們幾個人都不說話,只是在一邊看著他,等他說話。

當香煙燃到一半時,他用手指輕彈煙灰,灰末把身下豪華的大床灑得很是糟糕,沒有人在意這個。這時候,他開口了:“阿儂列,不要怪我把陛下找來,我只是覺得把事情交給他,結局會更好一些……”

阿儂列用沈默來回應,英俊無匹的臉上,卻有肌肉微微抽搐。

“陛下,真麻煩你了!”

他水藍色的眼眸是何等清澈,以至於其中的歉意如同清泉下的卵石,映澈波光,歷歷可見。

我微微點頭,用很平靜的語氣回應:“這是我的榮幸!”

他咧開嘴笑了,然後,他從已破爛不堪的衣物裏,拿出了一根只有半截的蠟燭,放在我手裏:“我想請陛下去格陵蘭大峽谷邊的小鎮,憑此物,問問那裏的老神父,上帝和真理的關系式怎麽表達!就說,這是我的老師也沒有完成的課題,請他務必回答!”

我接過蠟燭,低聲應道:“我必定辦到。”

這時,他手中的香煙已經燃盡,只剩下一段黃色的過濾嘴。他看了看,在手中略一把玩,似是有些遲疑,但隨即,他把這過濾嘴放在我手上:“如果有機會的話,我想請陛下憑此物,問一問‘他’,他在追求什麽?我不信‘他’會為了愚蠢的欲望而活!因為……”

卡繆的語氣有了細微的變化,從這裏我可以判斷出,此“他”非彼“他”,目標在不經意間變動了。

他又遲疑了一下,隨即卻又笑了起來,笑容像是窗外投射下來的陽光,溫暖、柔和、純粹!

“他,可是我的偶像呢!”

話音悠悠,神思遠馳,看著他的表情,我攥住那煙嘴,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才是。

他回過神來,頗自嘲地一笑,臉上的光澤又灰敗幾分。我們眼睜睜地看著,卻因他體內的情況,不敢渡半分氣過去。

“老師應該不會想到,我會這麽快去追他,我會不會和他分在一起呢?尤其,還是滿身煙味兒……”

他又抽出一根煙來,不用他示意,我連忙搓指。他對我笑了一下,低著頭把煙湊上,火光閃動。

而他,再沒有擡起頭來。

阿儂列的動作,柔和得不似他的為人。卡繆被輕輕放平,躺在床上,面容平靜而安詳。

斯蒂安站了起來,背過臉去。阿儂列直起身來,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卡繆臉上。

我在他身邊沈默了一會兒,方開口道:“不介意我檢查一下傷口吧。還有,我檢查的時候,你說一下事情的緣由,可以嗎?”

“嗯!”

阿儂列的鼻音有些重。

我深吸一口氣,解開了卡繆破碎的袍服。

阿儂列的身體挺得筆直,隨著我的動作,他冷靜地開口:“我與他最近的一次見面,是古德。馬文當上教皇那一天……”

卡繆身上,致命傷有四處。

一處在肩下,由尖銳的指力打入,擊碎了他半邊心臟。

“他和馬文發生沖突,我救他回來,他很不開心……”

一處在肋下,是導致他五臟六腑破裂的元兇。

“……他說,要為教廷的未來奔走,就前去格陵蘭峽谷,找洛達修出頭。”

還有一處在腦後,重創了他控制身體的神經中樞,並以暗勁作用於腦。

“再見面時,就是在十三個小時前,他重傷跑到我這裏……”

最後一處非常隱晦,傷害潛藏在他身體某一個竅穴內,用奇異的手法,壓制他體內聖力的再生,是使他油盡燈枯的罪魁禍首。

“他告訴我,是被人圍攻,共三人。都蒙著頭臉,他只看出,一個人使用的是精純的聖力,一個人手法死氣很重,另一個人深不可測……”

我又看卡繆斷臂的傷口,傷處平滑,仿佛被利刃砍斷。按常理來說,這種傷勢,如果找到斷臂,是可以接上的,可是傷處肌肉血管等,卻反常地全部壞死,那情形,倒似是這條手臂已斷了十年了!

我直起身子,沈默不語。

阿儂列的語氣愈發平靜:“他一開始神志不清,數度昏迷,我們全力救他,只勉強讓他清醒過來,倒是你來了以後,他的精神卻大好了。只是,最後還是這個結果……”

他也和斯蒂安一樣,轉過身去,一直走到窗邊。我扭頭看他,他卻不再說話。

房間裏安靜了下來。

或許是我出現了幻覺,似乎有格裏高利聖歌在我耳邊回響,那是由純潔的天使齊聲吟唱的旋律,低低的合音在空曠的天地間回響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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